我從勞保局出來以後直接回家了。

我回到烏龍那個家,沒有人只有我的聲音與心底的呼喚,
那些雜亂無章的桌子仍然能讓我微笑,
午後微雨的時光,我卻想起狂風暴雨時我們聚在一起聊天看電視的模樣。

好像,有點難過。

我回房間收了一些東西,買杯飲料給老媽探探班,
她臉上的疲憊我看得出來,我卻不能說什麼。

「你終於回來了。想到了啊?」老媽說。
「對啊。」我只能傻笑。
「我還以為今天我要一個人睡了咧…」

我聽到這句話才驚覺,時間流逝的太快了。
原來工作不比上學,我以為的關心竟然已經這麼遙遠,
我默默的想著:媽媽也是寂寞的,需要人陪。

一路又殺回林邊去,已經沒下雨了,哼著旅行的意義卻濕潤眼眶,
回到家看見老爸來開門,那一瞬間我差點認不出站在我眼前的人是誰。

老爸瘦了。
以前老是被我嫌棄到耳朵長繭的啤酒肚消了,
臉上多處的擦傷、前額縫了20幾針、手臂包了一堆紗布,
老爸看見我開心極了,抱著我就說很想念我。

「我也很想你。」我這麼說,勉強撐起臉上的笑容。
「吃過飯了沒?好久沒見到你了,我請你去吃牛排好不好?」老爸興奮的說。
「吃牛排?等你傷好了在帶我去吃,你就好好休息吧!」我說。

手機響了,我接起來走到門外,
聽著你的聲音眼淚卻掉了下來。

老爸依然這麼關心我,他對自己受傷的經過是這樣輕描淡寫,
老媽說老爸最近很不順利,我笑鬧著說乾脆組團去改運。

事實上,這些事情幾乎要將我壓垮,
我同時間要進行的事情太多太多了,
我得找工作、我得跟前雇主戰鬥、我得看好老妹,
然後還得關注老媽、擔心老爸。

「我看起來很像鋼鐵人嗎?」我笑著問你。

但你沒回話。

我又自己騎腳踏車到河堤去走走,這是一個人的旅行,
而且,是走在過去裡的旅行。

我站在河堤邊,我想著老媽跟我說過她在這裡沒什麼朋友。
所以老媽不愛回來,就算這裡真的很漂亮。

我經過一間網咖,就想起以前這裡是當紅的網咖店,
一到下課時間就一台難求,而我曾經在這裡被搭訕過。

我經過老地方冰店,就想起以前國小同學常來這裡吃冰,
龍千玉也曾經來這裡唱過歌,我還有她的簽名。

我經過親林公園,就想起跨年晨跑時都會經過這裡,
那個每屆都會參加的活動不知道從何時開始,我也缺席了。
我輕聲的對著夜晚的公園說:HI。好久不見,我回來了。

我經過游泳池,就想起跟老妹曾經在水裡玩了很久很久,
把自己當成河馬一樣泡在水裡,還有老媽是如何教我不會換氣的蛙式。

我經過金玉堂,那間在我還小時被我認為很豪華很大間卻很貴的書店,
後來才知道原來它不是書局而是文具店,店長也已白髮斑斑。

我經過鐵路公園,想起那時候很喜歡搶著玩唯一的盪鞦韆,
火車經過還會大笑著跟火車上的旅客大喊再見,
看著旅客熱情回應時更加興奮賣力的揮手。

我經過釣蝦場,想起以前從不喜歡踏入那種場合,
那裡給我的想像就像是一群台客聚集的地方,
染髮刁煙嚼檳榔掉嘎夾腳拖,活像個火拼絕佳場地。

我經過火車站,想起以前老是以為我居住的地方就是天下,
去了屏東才知道原來林邊不是唯一,到了高雄又明白,
原來屏東只是一個小地方,最後去了台北才知道,
高雄,原來不過就是這麼一個地名而已,比不上台北的繁華。

但我還是喜歡林邊的淳樸與好空氣。

然後,拼命的掉眼淚、拼命的哭。

我看見了很多很多回憶,他們都活生生的在眼前上映,
我經過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被寫成歷史,
那些都是我,我卻怎麼也認不出來了。

當天晚上,你跟我說:「悲觀的人,沒有痛苦的權利。」

你為這句話加了很多很多的注解,我明白你想鼓勵我,我明白,
但這些事情都極為突然,我還不夠堅強,所以背對著你,
一直都無聲的哭著。

也許你發現了我的脆弱,但你不夠聰明,無法給我安慰。

我不怪你。
我們都不是這世界上唯一特別痛苦的人,
我也就沒有資格跟你要安慰,你也有你的煩惱,憑什麼讓你為我擔心?

我一個人找了個沒人的地方躲起來療傷了,
那些流不出來的淚水全都匯集在心裡,
故作勇敢的,我說:「我不能哭太久,我還有事要做。」

我是笑著說的。
因為我知道,這句話不是要愛要同情,而是事實。

我的確沒有時間哭,當我已經措手不及的處理這些事情時,
我確實沒有時間可以哭,就連停下來喘息都沒有機會。

你對我說:「她跟我很像,都是一個人獨自面對破碎的家庭。」
我徹底崩潰。

一直到今天我才明白,為什麼她總會對著我說:
「你又要丟下我一個人了嗎…?」

我以為的保護、我以為的關心、我以為的付出,
原來她媽的全部都是我的自以為是。

謙說,我身上的壓力太大了。
我只能苦笑。

今天在家睡一晚,我終於有機會在回家以後對著家裡大喊:
「我回來了。」

然後接受媽媽溫暖的目光,洗去我在外的一身煙塵。

是的。我回來了,因為知道你們需要我,所以我回來了。
謝謝你們面對我失業這件事情沒有給予過多苛責,
也謝謝你們並不會催趕著我繼續找下一份工作,
最後謝謝你們,在我疲憊到極點以後對我說:
「歡迎回家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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